小白终究没等到入夜便被带到了官署，接受成周县尉的询问。
看到官署大门上的獬豸浮雕时，小白回过神，自己重活一世居然进局子了。
那狰狞的兽头仿佛要冲将出来，用那骇人的独角钻人的喉咙。不过小白转念一想，自己只是背锅而已那便没什么好怕的，路过时还搓了搓它的鬃毛。
官署正堂上，小白作为被告不用跪，此时的官本位制度并没有过分强调威严，或者说这威严其实本身就是法的威严、执法者的威严而不是形式主义的威严。小白作为嫌疑人也不需行礼，盖因为这是在不讲礼的西戎秦国，而小白是根正苗红的没被商鞅改造完毕的秦人。
至于原告也可以说是受害人，倘若那个秦武王侍和手底下一班狗腿走的快点，如今大概到孽镜台或者望乡台去了，至于奈何桥他还去不了。不光他去不了，也许大多数秦卒都去不了。
这个时代，秦军闻名天下的是他们的悍勇，其次是他们的无道，嗜杀、枭首、奸淫、抢夺······战场之中和之后的秦人甚至就不能称作“人”。人，是双脚着地的，而他们是四肢着地。
“验明正身。”县尉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问这问那，是先做被告确认。
他并不是要确认被告的身份，比如小白的三代旁系五代直系里有某个还活着的定海神针，而是确定这场堂审没宣错人。
于是，小吏又一次检查验传，确定小白就是小白，不存在顶替可能。流程无误后他便回禀，自始至终丁点未提小白的来历跟脚。
小白放心了，这县尉极有可能是法家门人或者是深受法家思想影响的人，而不是儒家教育下通达人情世故的士人。
如果按话本演绎，接下来便是一声呵斥：“为何谋杀乌色？”这是在先声夺人，以极大的威势来迫使嫌疑人惊慌失措从而吐露真言，或者也不管是不是真言。
但正统法家不讲这一套心理博弈，按部就班地从时间顺序捋起。
第一个问题便是，谁先动手？这有助于犯罪归因。毫无疑问是小白，对方只动了嘴。
倘若是一般人肯定会老实回答，但小白不会，他义正言辞地说：“是那乌色先动的。”小白也才知道那人叫乌色，可能与乌获沾点边。
“路人言，尔先出拳击倒乌色，使其昏厥，又如何诡辩？”那县尉显然已经了解事情始末，但小白无惧，一口咬定就是乌色先动的。至于为什么？他先动嘴的。
一对夫妇出现矛盾，妻子一口咬下丈夫的一块肉，而后丈夫失手将妻子打死了，问：谁先动的手？正解是妻子，她先实施伤害性行为并产生后果，但这是后世的情境。在这儿也可以说是丈夫，因为确实是他先动的“手”。
在这个案例论述这个问题，是为了减轻对男方的刑罚。秦律之下，女性虽不至于沦为生育机器或者创收工具，但其被法律压迫是必然的。
小白诡辩：“动口焉非动手？”他动嘴了难道不是动手吗？之所以如此辩驳，是因为小白并不信任这县尉，没有律师的时代被告自己得掌握主动权。
况且一旦他承认，纵使事后不承担杀人之罪，最轻也要落个袭击边军的罪名。在这个小偷小摸都要砍脚、充徭的秦国，他敢认？简直自寻死路。
那县尉怒了，在法家人眼里其余诸子百家都是土鸡瓦狗。“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语出《五蠹》，这是法家大思想家韩非说的。虽然后者此时才二十岁，刚开始执笔纂书而已。
小白一副名家姿态掀翻开局，致使这第一步便不了了之。
县尉之所以追究谁先动手，也是在为“乌色被杀谁是凶手”这一核心做铺垫。如今他办不到了，首要却是驳倒堂下这个小屁孩，用法家的方式。
县尉开始翻秦律，其实他早背熟了也知道里面没写，他只想找出只言片语给自己站场立威。可惜，秦律万余字没一星半点关于此的记载。
县尉又开始翻案例，希望援引过往案例的处置方式，这是古代法家灵活执法的依据。这时他找到了许多，有人先动手、先动脚、先动头、先动臀，以及上述所说的先动“嘴”等等，不胜枚举，无一例外都认罪伏法，但就是没有小白所诡辩的“动嘴”之说。
无可奈何，审案直接进入下一环——谁杀的乌色？
这时小白不虚了，不是他做的事自然不用担心。可惜事与愿违，证人来了。当一个略微婴儿肥的少女出现在大堂上时，小白眼睛眯了起来。
这小女孩是此前茅元话中那位女子的侍女，她先是小步上前隔长案十步站定，顿首。这一通娴熟的礼节简直拉满了县尉的好感，随后她开口了。
她先讲自家小姐被乌色阻拦，而后门将干涉，最终小白出手相救。所说之事微至毫厘，让旁人不得不信服。其人言语含怯却吐字清晰，外表柔弱却字字珠玑。这人不简单，小白三人心道。
之后小女孩就开始演：她家小姐欲报恩，命其寻找小白致谢。她一路追赶，尾随其后，恰巧撞见小白办事。据她所言，小白那时换了身行头，只从体型窥得数分相似。待那秦卒抬着乌色路过，小白拿出一个似是弩箭的凶器当街射杀了乌色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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