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蓝雾
你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就觉察到夜里发生了什么。起初，你无法认清那是什么。你把脸埋在枕头里，只是静静地躺着。咦？外面很寂静，好像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汪洋大海之中。昨夜一直猛烈吹刮的风声，以及浪涛击打海堤的轰鸣声也没有了。窗外，如同覆盖着灰蒙蒙的帐篷，阴暗而沉闷。一看表，上午九点。难道是在下雨吗？你靠近窗户，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
你觉得仿佛是在做梦。窗外雾气弥漫，这是你第一次看到怪异的烟雾。那淡绿色的雾，如同粗棉团，或细细的洗衣粉泡沫一样。你微微推开窗户，把手掌伸向外面。尽管是初冬，却感到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热气如同骤雨前的雨季空气一样潮湿而黏腻！
窗下的后院沉浸在温泉般的雾气中。忽然，你的脑海里浮现起昨夜偶然碰到的旅馆老板的身影。在风雨猛烈吹刮的深夜，那个汉子如同梦游病患者似的仅穿着睡衣独自一人穿过庭院，消失在树丛中。当时你觉得树丛边，好像有一只猪一样的动物一闪而过。你充满好奇，久久地站在窗口等候那个汉子再次出现，到凌晨两点左右才入睡。此后，难得酣睡了一场。
你感到有点儿饿，但还是先进浴室简单地冲了一个澡。水不凉不热，生锈的水管道上，散发出铁锈的味道。你换上衣服出了门，在走廊上本想敲十二号房间的门，但还是走过去了。昨晚，你在饭店再次偶遇那个美籍同胞，这才第一次跟他打了招呼，吃饭后你俩还喝了几杯啤酒。刚走出门，就碰见了旅馆的老板——复水。他正在花坛修整被风吹倒的小棕榈树。在他旁边，文泰一只手握着草绳皱着脸，他把头转了过来。你行目礼，复水伸开腰，扑哧一笑。
“昨夜风大，没能睡好吧。房间冷吗？”
“不。房间挺暖和的，睡得也很好。啊，这就是雾吧？”
“哈哈。陆地人看到它，都颇感好奇。我们这儿经常降这样的蓝雾，得持续三四天呢。”
“这个季节竟然还有雾！真怪啊。您瞧，它们像蜘蛛网似的黏糊糊地粘在一起了呢。”
“因为一夜间海水温度骤然上升才这样子。去年也曾有过这样的雾，但这次很特别。”
复水微微一笑。你回想起昨夜的蹊跷事，就瞄了他一眼。看到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觉得昨夜的事就像一场梦。你拨开弥漫的雾帐，向前走去。雾太大，很难看清几米外的前方。在浓浓的雾气中，所有事物和场景都显得怪异而朦胧。
当你走出胡同，到大道上时，就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前面缓缓前行。她驼着背、个子矮小，头上插着发簪。老太太走得很慢，你暂时跟在她身后，看到她手里提着一把小刀，吓了一跳。你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把厨房用的，生满锈的钝刀。老太婆拖着腿，酷似一只金龟望着前方缓缓走去，好像在梦游一般！
你颇感好奇，就跟在她的后面。老太太停在路边一所简陋的店铺前。只见玻璃门上写着“舂米房”，挂着锁，旁边还有一个小单门。老太太怒视着那个小门，一时只是愣愣地站着。
“你这家伙……黄同三……给我滚出来……赶紧。”
忽然，老太太的嘴里吐出了沙哑的声音。她低沉地喘着粗气。你看到那单门的门牌上写着“黄同三”。老太太稍微匀了一下气息，而后再次叫道：
“你这家伙，还我丈夫。你这，你这冤家……你这家伙！”
那个声音过低而模糊不清，就如同独自嘀咕一样。但有一点很清楚，老太太是在集中全身的力气叫喊。每当她略微抬起下巴喊叫的时候，手握菜刀的手就瑟瑟发抖。老太太那独自傲立在烟雾中的身影，令人感到一丝悲壮。“你这家伙，黄同三，你这冤家。赶紧给我滚出来。我丈夫。你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他究竟跟你有什么冤仇，你竟然……”老太太就像念诵不知是何义的咒文一样，连连反复。屋里没有一丝动静。你身后，传来了女人们的笑声。
“琴珠啊，赶紧去瞧瞧。你妈又拿着刀出来了。”
“那个姓黄的老头已经搬到汉城的儿子家好长时间了。她还一人站在空房前面干吗呀。”
妇女们从相邻的店铺里伸出头，咯咯地笑着。这时，一个匆匆赶过来的年轻女子一下从老太太的手里夺了刀。你认得她，昨天在旅馆里见过一次。
“妈也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出我藏在碗柜后面的刀子的？！好了，回去吧。事情都过去五十年了，现在还报什么仇啊？现在呀，那个姓黄的叔叔好像得了肺癌什么的，躺在汉城医院里等死呢。”
女子像哄小孩一样拉着老太太，消失在旅馆胡同的拐角里。看热闹的女人们也咯咯笑着，回了店铺。你走进了桐柏饭店。
“二位怎么不一起来。您稍微来迟了一步。”
把头发染成褐色的女老板跟你打了招呼。你听到“一起”这句话感到不解，转头一瞅，看到独自坐在里面饭桌上的约翰放下勺子，不好意思地冲你发笑。老板把你俩当成一伙的了。你就坐在约翰对面。
“刚才透过玻璃窗看到您，本想叫您来着。您却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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