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19号静悄悄。凡是有人房间的空调都开动起来，关闭的门窗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热浪。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即使打开门窗。“杨树林儿”也是与世隔绝，但与天桥19号不同。前者是由地理位置的偏僻和隐蔽造成的，后者是工作性质和人的自身素质造成的。天桥19号虽然不是保密单位，但其中的研究课题与人们日常生活没有直接关系，而且深奥难懂，即使某人想把他的研究内容告诉你，你也听不懂，除非你是他的同行。他（她）除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是佼佼者外，在其它方面就未必了，尤其是在社交和生活方面，往往被认为是宅而木讷的人。比如，201室的徐明。
徐明是西安某名牌大学的计算电磁学博士，2005年博士毕业后，就进了天桥19号。当时按照人事部《关于在事业单位试行人员聘用制度意见》的文件，与天地研究院签了合同，到现在整十年了。这意味着他以后就不用再签合同了，如不跳槽、如无大错，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干到六十岁退休。他就想这么一直干下去，研究院是国家事业单位，旱涝保收，专业也对口，干得也不错。他的太太也是天地研究院的博士，比他晚来一年。她在研究院的另一个研究所工作，现在已经是副所长了，比他干得好。他俩相识还是尹航介绍的呢。他俩还赶上研究院的最后一次福利分房，虽然是老楼二居室，那也是天大的便宜了。
他听说院领导对这次“四个二”下了死命令，如果还不成功，尹航就要让贤。尹航现任电磁研究所所长兼天桥19号公司总经理，从职务的相互关系说，所长是核心，总经理是外延。尹航学识渊博、专业精湛在学界赫赫有名，尤其是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在研究院里的同辈中是屈指可数的。他判断，就算这次“四个二”真没成功，就算尹航真的让贤，让出所长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所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需要真才实学，一点儿都不能含糊，谁也替不了他。所以，尹航最多也就是把总经理让出来。他比高远进公司早一年，一直是尹航科研方面的助手，也得到了尹航的赏识。虽然总经理这把交椅没有所长的含金量高，但要竞争起来自己也不占绝对优势。他知道，现在能干总经理的不是他一人，还有高远、宇文凯和乌云龙。高远群众基础好，专业突出，谁都离不开他，虽然当不了所长，但当总经理却绰绰有余。宇文凯的科研能力很强，业绩超群，他爸爸又是副院长。虽然现在他父子不和，但“虎毒不食子”，在事关儿子前途的大事上，老子不会糊涂。乌云龙更不可小觑，丁权亲口跟他说过，尹航说要好好培养乌云龙，说乌云龙是当总经理的料。在他眼里乌云龙一点儿都不疯，确实是个人才。其实就连丁权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他明年就该退休了，照样有当总经理的野心。他真本事不大，但见缝就钻的劲头不小，听张自然说，他还要当什么董事长呢。
徐明有自知之明，他觉得自己只有一点不如他们，就是没干过“四个二”，一直顺风顺水没失败过。如果尹航因这次“四个二”失败而让贤，反而让一个没干过“四个二”的人去接班，显得有些滑稽和尴尬，未免有渔翁得利之嫌。两次挑战“四个二”的机会都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后悔当初不该把机会拱手让给乌云龙和宇文凯。看来失败也是资本呀。现在应该怎么办？他觉得应该去104室看看黎歌。可怎么去呢？他有点儿发憷，一是他都不记得上一次去那个“送死者的天堂”是什么时候了，二是自从黎歌来到天桥19号，他跟黎歌连个招呼都没打过。怎么办？他想起了珍珠，她跟黎歌的关系不一般，跟他的关系也不错。他拨通了珍珠的电话……
徐明走进104室，珍珠已经先到了。黎歌从电脑椅起身站在小钳工台前，高兴地指着沙发说：
“请坐。”他见徐明一米八的个头，白衬衫蓝西裤，黑发偏分后梳，长方脸前额宽阔，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丝丝忧郁，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敢坐，我还是站着吧。”徐明谦虚地说。
“黎工，”珍珠神采奕奕，“徐博士有事要跟您说。”
徐明与黎歌对视了一下，一闪而过。他仿佛看到了父亲般的眼神，那么亲切，那么善良，那么真实。
“说吧。”黎歌痛快地说。心想，说什么事还要这么正式。
“我想跟您一起干‘四个二’。”徐明下定了决心，平静地说。
“什么？”珍珠很诧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尹航知道吗？”
“我还没跟尹航说呢。”
“有人说，‘四个二’已经是被啃了八遍的‘鸡肋’了，我是在啃第九遍。”黎歌笑着说，“你来凑什么份子？”
“我来助您一臂之力。”
“我正在画零件图，你能帮上什么忙？再说已经有丁权和高远，足够了。”
“我给您打下手，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徐明实在找不出参与的理由，有些尴尬，来回踱着步。
“别耽误了你自己的正事。”珍珠开导说，“再说尹航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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