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大清早天還沒亮時,火車放慢下來,準備開進米蘭車站,我趕快跳下了車子。我跨過車軌,穿過一些建築物之間,走上一條街。有家酒店開著,我便進去喝杯咖啡。酒店裡有大清早剛打掃過的氣味,咖啡杯裡還擱著調羹,臺子上還印有酒杯底所留下的圓圈。主人在酒吧後邊。兩名士兵坐在一張桌子邊。我站在酒吧邊喝杯咖啡,吃了一片麵包。咖啡給牛乳沖淡成灰色,我拿片麵包撇掉牛乳的浮皮。主人看著我。
“來杯格拉巴酒吧。”
“不,謝謝。”
“就算我請客,”他說,倒了一小杯,推過來。“前線怎麼樣?”
“我哪會知道。”
“他們喝醉了,”他說,用手指著那兩名士兵。這我相信。他們的確帶著醉酒的模樣。
“告訴我,”他說,“前線怎麼樣?”
“前線的事我哪會知道。”
“我看見你翻墻過來的。你剛下火車。”
“前線在大撤退。”
“報紙我是看的。究竟怎麼啦?是不是結束了?”
“那不見得吧。”
他從一隻矮瓶子裡再倒了一杯格拉巴酒。“要是你有什麼困難,”他說,“我可以收留你。”
“我沒什麼困難。”
“倘若你有困難的話,就住在我這裡吧。”
“住什麼地方呢?”
“就在這屋子裡。許多人住在這裡。凡是有困難的人,都可以住在這裡。”
“有困難的人很多嗎?”
“那要看是哪一種困難。你是南美洲人吧?”
“不是。”
“會講西班牙話嗎?”
“一點點。”
他抹抹酒柜。
“出國現在很困難,不過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倒沒有出國的意思。”
“你想在這裡呆多久都行。你呆久了就知道我是哪一種人。”
“今天早上我有事,我把這地址記下,以後再回來。”
他搖搖頭。“看你這樣講法,你是不會回來的。我倒以為你著實有難處。”
“我沒什麼難處。但是我也珍重朋友的地址。”
我放一張十里拉的鈔票在柜臺上,當做喝咖啡的賬。
“陪我喝一杯格拉巴酒吧,”我說。
“這倒不必。”
“來一杯。”
他斟了兩杯酒。
“記住了,”他說。“上這兒來。別讓別人收留你。這裡是安全的。”
“這我相信。”
“真的嗎?”
“真的。”
他臉色嚴肅。“那麼我告訴你一件事。別穿這件軍裝到處走。”
“為什麼?”
“袖管上割掉星章的地方,人家看得清清楚楚。況且布的顏色也有了深淺。”
我一聲不響。
“你要證件的話,我可以給你弄來。”
“什麼證件?”
“休假證。”
“我不需要證件。我自己有。”
“好吧,”他說。“不過要是你需要的話,我可以代辦。”
“要多少錢?”
“這要看是哪一種證件。價錢很公道。”
“我現在不需要。”
他聳聳肩。
“我沒事,”我說。
我出去時,他說:“別忘記我是你的朋友。”
“不會忘的。”
“再見吧,”他說。
“好,”我說。
上了街,我故意避開車站,因為那兒駐有憲兵。我在那小公園邊找到一部馬車。我把醫院的地址告訴了車夫。到了醫院,我先到門房住的地方去。門房的妻子擁抱我。門房握握我的手。
“你回來啦。你平安無事。”
“是的。”
“用了早點沒有?”
“吃過了。”
“你好吧,中尉?你好吧?”他妻子問。
“我好。”
“和我們一同吃早飯好嗎?”
“不,謝謝你。告訴我,巴克萊小姐現在可在醫院裡?”
“巴克萊小姐?”
“那個英國護士。”
“他的女朋友啊,”他妻子說。她拍拍我的胳膊,笑笑。
“不在,”門房說。“她走啦。”
我的心往下一沉。“真的嗎?我是說那個高高的、金黃頭髮的英國小姐。”
“我知道。她上施特雷沙去了。”
“她什麼時候走的?”
“兩天前,同另外那個英國小姐一塊兒去的。”
“好,”我說。“我現在要你們做一件事。別告訴任何人說見到過我。這是非常重要的。”
“我不告訴任何人,”門房說。我給他一張十里拉的鈔票。他推開了。
“我答應你不告訴人好了,”他說。“錢我不要。”
“有什麼事要我們替你做嗎,中尉先生?”他妻子問。
“只希望你們不告訴別人,”我說。
“我們裝啞巴,”門房說。“有什麼事要做,通知我一聲好不好?”
“好,”我說。“再會。將來再見。”
他們站在門口,目送著我。
我跳上馬車,告訴車夫西蒙斯的住址。西蒙斯是一位學唱歌的朋友。
西蒙斯住在城裡好遠的地方,在馬根塔門[94]那一頭。我進去看他時,他還在床上,睡意蒙眬。
“你好早啊,亨利,”他說。
“我搭早車來的。”
“這撤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你是不是在前線?抽根煙吧?煙就在桌上那盒子裡。”他的臥房是個大房間,一張床靠墻放著,房間的另一邊放著一架鋼琴、一張梳妝臺和一張桌子。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西蒙斯靠坐在枕頭上抽煙。
“我陷入困境了,西姆,”我說。
“我也是,”他說。“我經常陷入困境。你不抽根煙嗎?”
“不,”我說。“到瑞士去要辦什麼手續?”
“你嗎?意大利人根本不讓你出國境。”
“是的。這我知道。但是瑞士人呢。他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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