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美继续说道：“你会来这儿就说明我应该发生了什么意外吧？现在距我拍摄这段资料是过了好几年，还是只有好几天呢？现在的我也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一想到把你独自留在了现实世界中，就有些心疼。即便我们能这样见面，我也不能为你做任何事。就算我们能这样交谈，我也给不了你任何慰藉。”
“够了。你不必去世了都还这么迁就我的感受。”
“你想知道什么？这是一个对话型的程序，你不提问就无法开始对话。虽然这个程序还不能应对一切对话，但还是需要一个开始的契机。”
我想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想知道你在居酒屋时原本想和我说些什么，更想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和关口小姐结婚了，却不愿意向我坦白。
但我并不想在关口小姐能听到的情况下问这些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不能让她听到。
“说说你的工作吧。”我说道，“你之前说过，或许这项技术超越了时代——和我说说这个吧。”
宏美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服务器上的数据正在组织符合宏美的言语吧。终于，她粉嫩的嘴唇慢慢张开。我从自己嘴巴里感受到了食用玫瑰花时那种细微的苦味儿和丝丝清香。
“有这么一个实验，”宏美说道，“人们将两只大猩猩关进笼子，并用一道透明隔板将它们分开。隔板上有一个大小刚好能穿过手的洞。大猩猩可以把手伸过洞去，触摸住在隔壁区域的同伴。此外，大猩猩的面前还安装了一个只要拉下拉杆就会掉下苹果的装置。结构类似自动售货机，但稍有不同：在大猩猩拉下拉杆之后，苹果不会掉落在自己所在的隔间，而是会掉落在另一个隔间。也就是说，只要一拉拉杆，对面隔间里就会掉下一个苹果。大猩猩很聪明，很快就理解了这个机器的使用方法。于是它们互相拉起了拉杆，这样双方就都能得到苹果。有时候，它们甚至还会把手伸过洞去戳对方，催促对方拉拉杆。但过了一阵，它们就不再拉动拉杆了。并不是因为吃饱了。它俩其实还想要苹果，但双方都期望对方能先拉拉杆，所以自己就不去拉拉杆了。”
宏美脸上露出了微笑：“我觉得这就是大猩猩和人类最大的差别。大猩猩和人类一样，都会使用道具装置，也会为了对方而行动。但人类和大猩猩不同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人类的选项中都包含‘先拉拉杆’这个选项。不论最终是否真的拉下了拉杆，总之，即便在不知道将来自己能否获益的情况下，人类都能为了对方拉下拉杆。这是因为人类的思考能力可以预估未来，有能够为了未来赌一把的认知。”
“这也不好说。能预测未来也不意味着人就会幸福。有时候，正因为扭曲的认知，人才会遭遇不幸，甚至死于非命。或者说，那些不再拉拉杆的猩猩才更加和平吧。”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地方。”宏美开心地说。我的舌尖弥漫开了成熟苹果的味道。“没错，单凭这个实验是不能断定大猩猩和人类智慧存在差异，更无法断言谁的智慧更胜一筹。人类拥有一颗能与他人共情的心，却感慨着无法理解他人，甚至去攻击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人。这挺神奇的吧？你说人类内心为什么会拥有如此矛盾的两面呢？如果说共情和移情是人类特有的，那为什么人类的智慧没在这两方面变得尤为突出呢？”
“可能内心充斥着矛盾，才能更好地帮助人类寻找正确的答案吧。”
“也有可能。之前我也说过，‘我’并非是一个固定的意识。‘我’=‘意识’只不过是对身体行为的追认而已。既然对自己都需要靠追认去理解和认同，那么理解他人就更困难了。毕竟对方也是在对多个身体反应和判断整合之下才有了属于他的‘我’这个意识。如此复杂的生物仅通过共情和移情，是很难做到完全理解他人的。甚至于，人们常常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宏美望向远方，笑着道：“一直以来，有件事都让我觉得非常奇妙。人类以外的每个物种都具有各种各样的形态。你想想昆虫，再想想鱼。它们在形态和颜色上有着数不尽的差异。可与此相比，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却如此微小，很奇妙吧？下面的话就是我自己的幻想了：人类这个物种，其差异说不定不在于形态的多样化，而在于精神的多样化。也就是说，人类是朝着不同智慧方向进化着的。也许，我们无法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并不是因为愚笨也不是因为缺少共情系统，而是因为这种‘内心多样化’呢？”
就算我没有回应，宏美也一直滔滔不绝地说着。或许，宏美想要留给我的遗言都已经整理成了文本，虚拟人格要说完所有的遗言才会停下吧。我边听她讲，嘴里边蔓延开各种各样的味道，这些味道顺应着宏美的话语层出不穷，如和谐的音乐般悠长，渗入我皮肤的每一寸，让我心旷神怡。
宏美继续说道：“如果把不能理解他人内心的原因归结为内心的多样化而不是当作一个悲剧，我们也就不用因此而纠结了。不过话虽如此，我们生活在社会这个集体之中，很多时候，互不理解会成为各种纷争的导火索，甚至还会引起性命之忧。为此，人类也试图通过‘谈判’的方式去平息这些纷争。虽然这不是最完美的方法，且需要耗费大把时间，但却是最合理的方法。而我想到了另一个方法，就是使用现有的技术扩展人类的智慧，即使用技术手段让人能理解他人身上原本无法理解的部分。你想想，这要是实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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