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楼围栏边上,胥明昭远远看他们背影,轻轻笑了。
羡懿挠了挠头,将酒喝尽,又跟在胥明昭身后,回到茶室,说:“我真是一时之间不知怎的,就有些心神不定,不过脑门。”
胥明昭道:“那娘子可不是普通人。”
“这是什么缘由?”一戴蓝发带的壮汉凑了过来。
胥明昭沉吟片刻,道:“你们看她,可是觉得靓丽却不足以惦记?”
众人纷纷点头,疑惑不解,唯有羡懿红了脸,说:“你们怎的这样说,那娘子却是我生平仅见的好看人物,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形、形色翩婉、殊丽秾华的人物。”
众人先是摸不着头脑,又看胥明昭笑着点点眼睛,仿佛一个个有所意会,纷纷了然,七嘴八舌分析起来。
“阿狼天生混沌目,可看破世间所有迷障。”
“因此我等眼里的娘子,其实不是真容。”
胥明昭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这是怎样的花容月貌,能让我们奎小郎君惊为天人,引《洛神赋》赞不绝口。倒是阿轸一如既往慧眼识珠啊。”这是一直在调侃羡懿的青衣女子房皓,她举杯作势要敬胥明昭,又探头低声说:“话说昨夜里那前辈,也不知他怎么了。”
坐在末座那瘦小的李叔经幽幽叹了口气,“是我想太多了,本只是道听途说的猎奇,谁知一时心血来潮非要亲自瞧瞧去,白挨了打,还让各位知己好友昨夜白忙一场,今日这宴该我请。”说完,几人哄堂大笑,又开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羡懿蓦然黑了脸,将房皓往一边扯去,“你昨夜跟着他们一道去胡闹?”
房皓浑不在意,摆摆手,“我们有分寸,不曾害人性命。你这样认真做什么?”
羡懿闷声道:“这若是被家里长辈知道,你我都逃不过一顿罚……”
房皓愣了刹,伸手去勾他肩头,“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若是被知道了,我护着你就是。”
“你莫要胡说,”羡懿伸手推开她,“君子坦荡荡,要也是我护着你。”
房皓看他别扭模样,忽然转头指向外街,“欸,你看,方才那个娘子。”
羡懿立刻被引了注意,靠着窗往外边看。下边是那个红斗篷的娘子走出了驿站,外街上行人来往行色匆匆,她似乎目的明确直指街角一衣衫褴褛的二流子。
衣衫褴褛的二流子靠着街角坐在地面,强光下露出一双幽绿的眸子——绪乐湛两指捏着霸下,跟捏着条肉虫子似的,两只眼死气沉沉看去,看得它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挑衅是不是想错了,可经过昨夜一役,就算看客是只猪也该猜到这人的软肋。
霸下没法子,只能继续说:“上古有后土大神,她造人之时感人命迂回短浅、朝生暮死,其后就将神躯化为后土冥域,以神魂转做六道轮回容纳亡灵,赋其转世之机。北海之边筑起后土冥域之入口,是为幽都。”
上古的魔神在绪乐湛眼底展露了一点头角,他努力克制但还是禁不住流露出一点异色。这霸下最是欺软怕硬不过,可看它对于后土言语间皆是钦佩感慨,便可知上古的魔神是什么样的震天撼地。
绪乐湛道:“那你可知凤凰?”
霸下不知他心思怎么转了去别的地方,“混沌生魔神,元凤是混沌劫中剩的魔神之一,素来与我父尊齐名。可据说她早陨落了……距今应有七八千年了。”
若这是真的,那关于凤凰的记载怕是得追溯到七八千年前。绪乐湛想起他最早看到这关于所谓上古魔神的记载,是几年前元先生突然要重新誊抄典籍,取出了一打竹简,这是数百年前誊的,用的是当时的官言字体——这回便是要旧文新抄了。
先生大义凛然道:“这些事需得有人去做,否则那些关于历史的瑰丽迟早变作空缺。”
数百年前的官言他与阿晞都不熟悉,连蒙带猜花费数月才将区区万字誊作新语。而这被元先生珍而重之的典籍里,就记载着凤凰、青鸾、霸下等——早在朝城就被一一验证。如此来看,在世人皆以为青鸾乃神凤时,元先生早知其始末。甚至在她入世的数百年前,他手中就有关于她的文字记载。
元先生,元先生,当真是称得上博通古今,手眼通天啊。
霸下蓦地回想起在朝圣庙时,他被摄去心神时袒露的话语。嘀咕着,莫不是他还惦记着那剃凤凰骨血作假身的傀儡诡术。若他是这么想的,不如,
“我知世上还有一法子可代替你口中的傀儡诡术。后土大神造人之初,曾造过一支异类——人生而有二百零六块骨头,而这异人任一骨头都可化作载魂石玉。若是能逮住一只完整的异人,便能将其魂魄剃去,化作容器,放入新的魂魄,任意拿捏模样。夺舍尚且有伤天理,但剃这异人不会……啊,你捏我做什么?”
绪乐湛手底控不住地微微发力,险些让霸下交代在此,它不知那句话触了他逆鳞,只以为他是激动得控不住手脚。“你莫要这样激动,我要不行了……”
绪乐湛阴恻恻瞧向它,“你们那时,常这样做?”
“没,”它扭了扭,“我是魔神血脉,真身强横无匹,不需……也就上古巫妖二族好战命短,常豢养异人做容器,若是有老者死去便用将元神托生在异人,以达衍生之……你又作什么发疯,别掐我了。”
当初与谢玉娘作别时,她曾语重心长与他说,他继承了她的族里血脉,以后恐有灾祸……原来是这样的血脉。
贴着他胸口的魂玉仿佛在发烫,将他胸口的狼心狗肺烫得焦烂不堪。
他从来以为阿娘心中只有阿爷,却不曾知道,她也能为了他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生剜过自己骨血。
当时他都要放弃了,阿晞只剩些许残魂碎魄,若不是这块魂玉——魂骨,若不是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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