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他也预见到了,倘若这事捅出来,宫中会掀起多大的波涛;他只是不愿被这浪涛溅湿衣裳,徒增烦恼,并非怜香惜玉,有意助人为乐。
罗敷微惊,“可是、你的主公若发现你有意隐瞒,他定然会……”
“卞公并非我主,不过是我的一个病人而已。若我愿意,随时可走。”
罗敷:“……”
心头犹如海水横波,不知该不该狂喜。
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焉知此人不是卞巨授意,派来骗取自己信任的?
但她本能觉得樊大夫所言无假。从他们寥寥几次见面中,她觉得这人除了医道,对世事毫不关心,对阴谋诡计、家国社稷之类,更是毫无兴趣。
她尽量轻松地闲聊:“所以……先生为何一直留在卞公身边呢?军中毕竟危险……”
樊大夫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笑纹挤没了脸上的几颗雀斑。
“卞公的咳疾,是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我师傅临终前,要我一定倾尽一生,找出治愈之法。我这几年日日随侍,颇有些进展,你没发现,卞公的症状没以前那么重了?”
提到医药之术,他忽然话多,也忘了君臣之别,开口就是“你”“我”。
罗敷暗自惊叹,猜测:“所以……尊师是……困于难症,积劳成疾,所以才……”
才“壮志未酬身先死”,怀着一腔医者仁心,离开人世的?
樊大夫缓缓拨弄手边腕枕,声音绵软低沉。
“不。他是试图给卞公开胸验肺,被疑心怀不轨,卞公赶他出府,当天晚上便去世了。”
罗敷冷汗森然,“开……开胸验肺……”
那老师傅魔怔了,敢跟卞巨这种危险角色提什么“开胸”,把行医当杀猪,换了她是卞巨,也会断然拒绝啊!
不得不说,死得可惜,但……不冤。
而且就算是死得不明不白,临终前,居然还谆谆嘱咐他的徒弟,一定要找出此症的治疗方法……
罗敷不知自己是该佩服他,还是该佩服卞巨,居然能把人笼络得如此死心塌地。细想之下,毛骨悚然。
她半晌无言。一些久藏在心中的念头,猛然泛起涟漪。
对面的年轻医者,淡眉长眼,薄唇细鼻,双眼如黑白点漆,目光仿佛穿透她,看到她身后的织锦屏障。
忽听樊大夫轻声一笑。
“若太后无疾,臣先告退。我不想在无病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起身,走出两步,似是预料到罗敷追来,又回头,目无波澜地看她一眼。
“太后不必多此一举的发问了。我知道我师傅并非自然逝世,但并不打算给他报仇。因我知道,他太心急,倘若真的开胸,卞公必死。”
罗敷倏然止步。
她神色有些古怪,摇头微笑。
“我不是要问这个。只是……”
她瞥一眼不远处的几个宫女。没得到她的命令,还没人殷勤“送客”。
她指了指自己左手腕,“……只是想感谢先生。皇帝陛下的伤虽然严重,但用了先生的药,眼看疤痕要消净了,全赖神医妙手。”
樊大夫被人称赞医术,微笑颔首,难得的不嫌烦。
罗敷忽然放低声音,“妾冒昧问一句。先生既有除疤消痕的良方,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呢?”
她指的是樊大夫脸上那几颗微微小斑。乍一看似雀斑,在白皙肤色中甚为显眼。但罗敷心细,跟他面对面相处多时,已经看出来,那似乎是某些后天形成的瘢痕。
樊大夫一边收药箱,一边漫不经心道:“那是虏疮,幼时染的瘟疫,消不掉了。”
罗敷呼吸发紧,手中帕子掉在药箱里,连忙俯身去拾。
蹲下身的当口,飞快朝上看一眼。长袍下面的身形单薄而结实,被一根镶琥珀宫绦腰带束着。从这个仰视的角度,能格外看到衣襟上的一些褶皱。
她起身,恰和对面人擦肩。罗敷极快速地低声开口。
“妾再冒昧问,先生……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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