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头一次看向这个不一般的稚子——之前背对着，不知道石子是小白扔的。“你既然知道这厮缺斤少两，为何阻某？”他恨恨地说，不时地还溅出一口血痰。小白轻蔑地看了眼这肿大地腮帮子，说：“所以你就名正言顺地打了这人还抢了他的货？”壮汉脸上表现出一丝不自然，但这不自然又被恼羞成怒掩盖了。他骤然伸手，妄图纠起小白的后领，倒是忘了手腕还被对方掐着。小白顺势一用力，这人就焉儿了，他再反手一缴，这人跪倒在地。
小白不屑于和这种愣怂讲道理，他见过很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其所行之事未必是对的，但都有担当，在水落石出之后潜藏自己的功劳弥补自己的过错。但这人算不上，不仅算不上，他连受害者都不是，他只是将受害变成了理直气壮的害人。
这是齐国，齐国的事儿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手，简单收拾一顿后，小白上了车。韩非和不非不明就里，一个拉不下脸问，一个直接开口：“白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光他想知道，两位随行的监官也想。那人的内襟红染，上面还有火纹，这是祝融氏的信仰，所以小白推测那粮贩是楚人。继而他捏了捏那普通大小的米粒，和北地一般的米要轻，再结合他做生意的模式——故意用斗折算，也就是用体积算。小白心知，这就是个捞偏门的。而且，这也是楚国贵族一直在玩儿的伎俩，他们收租时用体积算，粮食流通又用重量算——楚国粮食相较于市场流通的密度大。这群人甚至不知道密度的概念，却会用密度来为自己牟利。
“原来都是坏人。”不非怔怔地说，亏他还费劲儿抱腿拖住那人。而韩非倒是神色如常，他开导说：“就算如此也该有律法定夺，当街行凶乃是大恶，你做的没错。”每个人的眼睛总会戴上许多滤镜，只放进来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但这样的滤镜不该摘给后来人。小白遂开口：“不非，你可以将这事儿从头开始论起，很有意思。你知道‘法’字怎么写吗？”他刚问完，韩非立马警觉，他怕自己的徒弟被拐走了。哪知不非摇了摇头，小白鄙夷地瞥了眼韩非，你是法家结果徒弟连“法”字都不会写。韩非打着哈哈抬头看天，将自己的尴尬投射上去。
字的内涵太深了，獬豸辨别人心如水齐平，按小白自己的理解，一旦现实中产生了不平，法就应运而生。这件事第一个不平是买卖，商人牟利不该是欺骗，法缺席了；第二个不平是处理第一个不平，野蛮的结果不外乎比的是谁更野蛮，这次法没缺席；第三个不平是执法，结果不言而喻；第四个不平是报复，是前三个不平的积累。齐国有法，但这儿无法。
“连角城本是没有法的，自从第一个人因为买了某个物件儿和别人不等价，那人告上了安民司，第一条法就有了。”小白笑着对不非说，而不非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这事儿公告全城他知道。“后来一个接着一个，一天连着一天，连角城里的人都说出了自己遭遇的不平，安民司详加处理，紧接着法也就越来越多。想来，千嶂里门前的法典栏上，大大小小的法怕是挤满了。”小白对不非说:“守法的是所有的人，制订法律的也该是所有人。不平是永远存在的，但法比不平要多的多。”
眼看着小徒弟被拐走了，韩非立马质问:“那你这第一条法如何处理？商人买卖，一个买一个卖你情我愿。随意定法，必然有偏颇。”小白不置可否:“站在买方，自然是不平的，同样一个物件儿凭什么他要花费更多。站在卖方，这是他的自由，也许降价了可以卖出去更多，再或者别人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去想，直接将交易限定在二者间，你买我卖两厢情愿。”他想到了后世:“那你们想过这场交易的追求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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