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玛丽已经走过几百遍，通常独自一人；每走一段，过去的回忆便涌入脑海。有时候，从特定角度看见的三棵树或在沟渠里的野鸡咯咯叫，就能引发绵延思忆。可今晚的氛围足以驱散其他场景。她不由自主紧盯着田野和树木，仿佛它们从没激起她任何联想。
“嗯，拉尔夫，”她说，“这比林肯客栈广场要好点吧？看，那有一只鸟！哦，你带了眼镜吗？爱德华和克里斯托弗想带你去射击。你会开枪吧？我估计不会……”
“听着，你得给我解释解释，”拉尔夫问，“这些年轻人都是谁？我住在哪里？”
“你当然要跟我们住一起。”她大胆回答，“你不介意吧？”
“我要介意就不来了。”他坚定回应。两人默默走着，玛丽不敢一次说太多，期盼拉尔夫自己感受到——这是迟早的事情——此处土地与空气皆清新醉人。她是对的，不一会儿，他便表达了喜悦之情，让她很是安慰。
“我一向觉得你会住在这样的乡村，”他说，一边环顾四周，戴上帽子，“真真正正的乡郊，丝毫不装腔作势。”
他嗅一嗅空气，比起之前几周更敏锐地感知肉身的快乐。
“好啦，现在我们要找路通过这篱笆。”玛丽说。拉尔夫扯开偷猎者挂在篱笆洞孔上的钢丝网。
玛丽看着他扯钢丝网，评论了两句：“他们偷猎倒也没错。不知道这陷阱是阿尔弗莱德·杜金斯还是西德·兰金弄的？他们一周只赚十五先令，不偷猎才怪。才十五先令一周哦。”她重复了一遍，从篱笆的另一边走出来，手指整理着头发，将发间的荆棘拨走。“不过每周十五先令就够我过活了，毫无问题。”
“可以吗？”拉尔夫质疑。“我不相信你能做到。”他又加了一句。
“还真的够。他们有一座平房，还有一个花园种菜。那样的生活不赖了，”玛丽回答。她头脑清醒，令拉尔夫印象深刻。
“但你迟早会厌倦的。”他争辩。
她却说，“有时候，我感觉那是唯一不会生厌的事情。”
一想起有座小平房，自己种植蔬菜，每周靠十五先令生活，拉尔夫由心感到轻松满足。
“可说不定你得住在主道路上，隔壁可能住着一个妇女，带着六个吵闹不堪的孩子，把洗好的衣服晾在你的花园里。”
“我想象中的小屋坐落在一个安静的小果园里。”
“那妇女参政权呢？”他挖苦。
“噢，除了参政权，世界上还有其他东西呀。”她以有些神秘的漠然态度回应。
拉尔夫沉默不语。她有着不为他所知的计划，令他甚是恼火，可他自知无权逼问她。他的思绪落在乡村小屋的主意上。虽然暂时不容细想，这计划极可能实现，也可以解决许多问题。他边走边用手杖敲地，凝视着薄暮中乡间的模样。
“你能看懂指南针吗？”他问。
“当然能呀。”玛丽答。“你以为我是你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伦敦人？”话毕便教他辨明南北。
“这是我的故乡，”她说，“就算蒙住双眼，光靠气味我也认得路。”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加快了步伐，拉尔夫差点儿跟不上。他感到她比以往更吸引人，这无疑多少因为她比起在伦敦时更加独立，似乎牢牢依附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黄昏已然降临，他不得不紧跟着她，当跳过一条小溪过到对面小径时，他甚至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眼见她合拢双手，往附近田野迷雾中一点晃动的火光呼唤，他不禁有些许难为情，但不一会也跟着大喊起来。亮光静止不动了。
“那是克里斯托弗，他已经回来了，正在喂鸡呢。”
玛丽向拉尔夫介绍弟弟，他只看见一个绑着腿的高大身影从一群毛茸茸的小小身子当中直起身来。光线落在小鸡上，成了摇摇晃晃的光圈，有亮黄，有青黑，有深红。玛丽的手伸入克里斯托弗手中的篮子，一下子便成了鸡群的中心；她边投食边交替着跟鸟儿们和弟弟说话，拉尔夫穿着黑大衣站在绒毛飞舞的外围，听着她那尖利清脆、含混不清的话音。
大家围坐餐桌，拉尔夫已脱去大衣，但外表依然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一群人就着柔和的烛光坐在椭圆桌子旁。玛丽比较着他们的模样，不晓得生长于乡村的容貌能否称为清纯无辜或青春蓬勃，可他们都有如此气质，连牧师也不例外。纵然皱纹已然爬上脸庞，他的脸色依旧透亮粉嫩，蓝眼睛饱含远大平和的神情，似在寻找道路拐弯处，又似透过雨水、穿越冬夜，寻觅远方光明。玛丽观察着拉尔夫，觉得他从未此般专注坚定，仿似脑海里汇聚了无限经验，需要呈现什么、隐藏什么，皆胸有成竹。对比起拉尔夫阴沉紧绷的面容，她的兄弟低头喝汤的脸不过是粉红色的一坨肉。
“您是乘3点10分的火车过来的吗，德纳姆先生？”温德姆·达切特牧师问。他将餐巾塞进衣领，身体几乎全然隐藏在白色菱形餐布后。“总体上，列车安排算是不错。考虑到交通流量增加，的确够好了。我有时会好奇货车上有多少节车厢，每年这个时候，数量总超过五十节——远远超过五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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