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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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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在一天最潮湿炎热的时候,我会睡个午觉,可是头顶上方的铁皮屋顶上兀鹫的吵闹声常常打搅我的午睡(我曾看见多达六只兀鹫像一顶顶破旧的雨伞栖息在我的屋顶之上)。当一只兀鹫起飞或降落时,那就好像小偷企图撞破铁皮屋顶进入房间一样。下午四点半,我喝午后茶,随后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路独自散步,这条铁路位于山冈车站下方的半山坡上,曾为欧洲官员专用。那里可以俯瞰浩瀚的弗里敦海湾,有时,海湾里停泊着“玛丽女王”号轮船,仿佛它被人从北大西洋劫持到了这里,还有陈旧的“爱丁堡要塞”号——此时改为海军的一个维修工厂——停靠在一处空瓶子成堆的礁岩边日渐破损。当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这里的一条条红土小路变成了玫瑰色。此时此地是我的最爱。

暮色降临时,该回家了;我写“家”是因为一年时光悄悄逝去,沼泽地上我独居的小屋真成了我的家。傍晚六点夜幕会突然降落,我必须赶在此前洗澡,因为那是老鼠出没的时候。我在小屋和厨房之间建造了一条有遮篷的小路,这给老鼠提供了一个通道。有一次,洗澡有点晚,已经六点半,我发现有只老鼠蹲在澡盆边缘拉屎(老鼠总是非常守时),从此之后,我不再这么晚洗澡了。晚上,我在蚊帐里睡觉,老鼠爬在卧室窗帘上来回摇晃,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原来打算把书写得轻松愉快诙谐幽默,也许所有这一切使《恐怖部》失去了这一基调。不过,我敢打赌,在那头六个月里,我是个快乐的人——我生活在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吉卜林写道:“我们只有一次童贞可以失去,我们在哪里失去它,我们的心就在那里。”十九世纪,美国人亨利·詹姆斯远航去欧洲,他把他的心永远留在了意大利。“年轻时深爱过罗马的人都会永生永世眷恋她。”31岁时,我在利比里亚把我的心留给了西非。

不过,我没有很多时间写小说。我能挤出什么时间用来写作呢?下午茶和沿铁路散步之间的时间?六点喝威士忌酒和吃晚餐之间的时间?的确,傍晚喝威士忌酒花不了我多少时间。我给自己规定了平民定量:每月一瓶威士忌,外加两瓶杜松子酒和六瓶啤酒。经过一段痛苦的物资匮乏期,在一位空军情报官员的帮助下,我能额外得到几瓶“加拿大俱乐部”[275],空军里好像没人喜欢喝这种酒,在一名皇家海军志愿后备队军官的帮助下(他每月一次驾驶他那艘反潜巡逻小艇去葡属几内亚的比绍[276]取领事的邮件),我能获得大酒瓶装的上等葡萄牙葡萄酒,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都有——因为我没有付关税,所以品尝起来更加美味。杜松子酒依旧是个问题。一种加拿大杜松子酒成为英国海军部禁止的主要对象,因为它被证明是危险的。所有的酒瓶不得不被倾倒在船舷外,“爱丁堡要塞”号停泊的礁岩上增添了更多的酒瓶。

不管怎样,书是写成了……但是我不得不在“不管怎样”这个词上再次停一停,因为“不管怎样”省略了所有那些如洪水般涌来的生动活泼的干扰。有一种干扰总是那么受人欢迎——一次进入非洲腹地的旅行。一条窄轨铁路向北一直通向利比里亚和法属几内亚边界附近的彭登布[277]——几年前,我曾经乘过这列火车,当时我即将开始长途跋涉,这在《没有地图的旅行》中有过描述;七年过去了,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变:旅客自带“侍者”、罐装食品、椅子、卧床,甚至自带油灯,天黑时,挂在隔间的挂钩上。小火车夜间停靠博城[278],那里有一栋政府的驿站旅馆。随后,火车从那里嘎嚓嘎嚓费劲地爬坡,驶向彭登布。彭登布有一处驿站旅馆,由当地长官管理,管理不善,所以我宁愿在铁轨上支起我的野营餐桌,在铁道线上进晚餐。有关这些旅行的费用开支,我遇上了麻烦,不过并没想象中的那样糟糕。我习惯每天支付五先令,这是适当的殖民部[279]费率,据称这已经反映了购买罐装食品和市场食品之间的差价——乘火车和住驿站旅馆都是免费的。我接到一份发自伦敦措辞严厉的密码电报,电报指出像我这样地位的军官离开驻地时,每天体面的付费应该是三几尼,用以支付旅馆费用。“请作相应调整并确认。”我欣然服从了。我打开我办公室的保险箱,兑现了四十英镑钞票放在口袋里,随后用密电回复:现在一切井然有序。

还有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干扰:我与远在两千英里以外拉各斯的顶头上司关系非常紧张。我俩一见面就相互讨厌。他是个专业特工,我是业余的。不知不觉我的报告里透出一股冷嘲热讽的口气,这种口气甚至也进入了我的电报。现在想起来,我为那个可怜的家伙感到遗憾:他在生涯的最后阶段不得不与一个作家打交道。他是个有病的人,完全不熟悉非洲: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病得有多重,后来我才得悉他好几天不敢打开弗里敦邮包,因为害怕看到邮件的内容。有一次,他试图用中断我经费的办法逼我就范(他应该每月一次从拉各斯用邮包寄给我现金),可是我从警察局长那里借钱,所以他的那种骚扰失败了。最后,我们转而公开争斗——我在利比里亚边境的凯拉洪有一个约会,可是他发电报给我,禁止我离开弗里敦,因为一艘葡萄牙轮船即将抵港。来自安哥拉的葡萄牙轮船都必须经过搜查,搜寻工业金刚石和非法信函。但是,这不是我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这是警察局长的工作,他代表军情五处。经过一番内部争论,我服从了,写了(正如事实可以证明的那样)一份正确无误的报告给伦敦,说明因为我没能如约赴会而造成的一连串不幸后果,并要求辞职。伦敦没有接受我的辞呈。我不得不继续驻扎六个月,不过我终于自由了,不受拉各斯的控制。也许,那种自由的感觉有助于小说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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